送快递 8 年,我从没见过现在这样的上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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” 跟医护人员相比我们不算什么

我们只是几个送快递的

尽力为大家配送生活物资 ”

菜鸟物流在上海浦东的花木配送站满编应该是 14 名快递员,3 月以来因为疫情管控,包括站长在内 13 名快递员无一例外都滞留在家。

58 岁的张兆星成为唯一留守的菜鸟快递员。他需要独自面对上万件积压的快递,以及陷入沉寂的庞大城市。

一个人坚守阵地 17 天后,另外 5 名菜鸟快递员陆续加入了这支临时配送队伍。他们来自河南、山东、云南、江苏,年龄从 21 岁到 58 岁不等,沉默且有序地为人们送去生活物资。

配送站像是孤岛,但这里的每个人又连接着外面社区里更多人。每当他们回想起来,在过去的 34 个日日夜夜里,他们见到了最真实的人间,还有只属于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。

以下是他们的自述。

01

第二天

我准备送奶粉时

那对母女已经转运了

讲述人:张兆星

从 3 月 13 日浦东管控开始,我就一直没能回家,算起来已经在快递站住了 34 天,可能还要住下去。

那天居委会打电话让我们回去做核酸,说要管控 48 小时,大家送完货陆续就走了,正好我要送的货比较多,我说行,送完就回去。但是到了晚上十点多,其他同事都在群里说,老张啊,千万别回来,回来就出不去了。

那天我就在站点住下了。我还跟同事开玩笑,两天后你们放出来了,都得请我吃顿好的。后来上海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,一大半的同事到现在还在家里。

我们站点算上站长,平常一共有 14 个快递员,但在 4 月 1 日之前,能动的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
最开始那两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送件,街上比过春节还空旷,偶尔能遇到一两个小贩在小区门口卖菜。我骑着车,空气很清爽,当时还想,哎呀要是每天这样,鼻周炎都好了。

但很快问题就出现了。我年纪大了,每天送 300 个快递是极限,两三天后,站点就积压了上万个包裹。看着越来越多的包裹,我隐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
那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跟站长打电话,他说老张,兄弟们都动不了了,现在你是一个兵一条枪,条件很艰难,未来也不确定,但你一定要守住咱们这个阵地。

最先紧张的是买了药的人。

我们送的主要是天猫超市和阿里健康的货,这也意味着,大量的生活物资和药品到了这里。而这些恰恰就是大家最迫切的需求。

16 号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,对方很着急,看到自己的快递到了站点后两天没有动静,追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。我说师傅实在对不住,同事都被管控了,现在只有我一个老家伙能送货,我能送多少尽量送多少,你再等一等。

那天夜里我一直在找那个包裹,到凌晨找到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,感觉自己救了一个人。后面几天,我只要看到阿里健康的包裹,就有意识地尽早配送。

还有奶粉。一个妈妈跟我说孩子快没奶喝了,在电话里不断地请求我帮忙送,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她配送时,她和孩子都已经被转运了。我像个傻瓜一样愣在那里,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希望她们母子平安。

冷链物资时间长了可能会变质,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快点再快点,我不确定这个站点能否一直运营下去,万一哪天站点也关了,这么多物资就真的浪费在我手里了。

一个人的日子很枯燥,但每天的工作必须一丝不苟。

早上 6 点半打开站点,先做一遍日常消杀,再给每一辆电瓶车都充上电,等着分拨网点的货车来,跟司机一起卸货。

9 点多卸完货出门,一直送到晚上 9 点,在 11 点左右关门,洗洗脸就睡了。我不敢洗澡,站点没有热水,我怕着凉了影响送件。

站点里有很多包裹,根据消防要求,不能开火做饭,吃的只有方便面。老伴说给你做点饭吃吧,我就笑她:做了饭你也得给我拿出来呀。其实像我这个年纪的人,什么苦没吃过?就算是丢到山沟沟里也能活下来。

最不习惯的是一个人独处。平常站点氛围很好,14 个人闹哄哄的,一下子安静下来,尤其到晚上特别寂寞。一开始我就睡在小沙发上,但睡得腰疼,我就把几个纸箱拆了,铺在地上当床铺。

我 50 岁那年从河南郑州来到上海,第一件工作就是来了菜鸟,现在 58 岁了。

79 年在甘肃平凉当工程兵,当时 16 岁,每天扎在山沟沟里打坑道备战,储存汽油和炸药。那个时候条件很艰苦,天天土豆和白菜,也熬过来了。

如今泡面和面包,照理说条件也不错了,但我依然觉得这段时间是一辈子当中最艰苦的岁月。

那时候有一个排的战友,现在我每天晚上对着天花板,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。我感到害怕,担心自己有一天会顶不起这片小天地,好在我们站点的快递员现在又回来了一批。

战友群里有人问我,在上海还好吗?

我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,说我在一线,但后来我又把文字删了。

02

跑了半个浦东找人

5 个居委会允许快递员返岗

讲述人:杨大帅

我是菜鸟直送上海的浦明片区经理,3 月 13 日晚上下班后,我们的很多快递员就被封在家里出不来了。

我没有回家就一直睡在车里,后来流落到了花木站,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。当时这个站点到处都是货,没有下脚的地方,老张(上文中的张兆星)一个人撑得很艰难。

那个时候的配送已经不能用量来考核了,配送站存在的意义在于,只要有一个人在,我们就可以保障紧急客户,比如药物,能保证紧急配送。我们菜鸟是上海的保供企业之一,只要我们开着门,物资就不会彻底断掉。

浦东的管控政策原定是封到 4 月 1 日凌晨五点,后面浦西封,但到了当天我一看苗头不对,我们的快递员还是出不来,我就想这不行,无论如何要去找几个人出来。

所以 4 月 1 日上午 8 点,我开始找几个居委会沟通,每一个街道乡镇居委会管控都不一样,每一个小区疫情影响也不一样,我拿着一些证明,跑了半个浦东,挨个乡镇、居委会、村去沟通,到下午 5 点,站点的 13 名快递员,沟通出来 4 名。

我对一个居委会书记说,跟医护人员比起来,我们不算什么,我们只不过是送快递的,但菜鸟是保供企业,我们只是希望把大家买到的东西送出去。

当时刚好有一个顾客来电,疫情爆发后一次性采购了三袋大米,在电话里说你们哪怕给我送来一袋也可以,我在家里真的没吃的了。我挂了电话,对面的书记叹了口气,答应我把人带走。

我们站长住在北蔡镇,那边疫情比较严重,村里态度非常坚决,一律不能出门。我是军人出身,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战友和兄弟。但那时候真的没有办法。我听到最多的一句回复就是 ” 请你理解 “。疫情下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,我都理解。

到 4 月 3 号,我又沟通了一个出来。这样我们就有了 6 个专职快递员。

晚上大家第一次围在一起,一边吃泡面一边安排工作。我一看,这支临时配送队伍集齐了 ” 老中青 ” 三代,最大的年纪 58 了,最小的刚过 20 岁,站长也不在,这怎么搞。

年纪最大的张兆星让我说两句,我想了半天,跟他们说,大家这次是真的要冲锋陷阵了,但前提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,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出意外,我们这个站点就得关门。

我拿出手机,打开地图让大家看周围的确诊图,密密麻麻被红点覆盖,浦西、金山几个字还能看得到,浦东新区四个字已经找不到了。我问大家怕不怕,所有人都说怕,接着各自埋头吃泡面。

03

60 岁叔叔求我送物资给老母亲

还硬要塞给我 50 块钱

讲述人:熊清云

我在家里住了 20 天,能出来时远在云南的父母坚决不同意我出门。我姐姐在电话里一听我还要送快递,急得都哭了,她让我哪也别去。

我说你不哭我就听你的。她不知道当时我已经打好铺盖要出门了。到现在,他们还都以为我待在家里。

从心理上说,一开始配送过程中有点担心碰到确诊的转运。我送件的头一天就遇上了。

那天我在一个小区门口送件,安保过来疏散人群。开始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,几个快递员都很好奇地往里面张望。一个男子拎着包,戴着口罩,一个人站在那里,离我不到十米。

安保告知我们这是在转运确诊,大家不约而同地将口罩赶紧捏一捏,捂严实了。

我当时去配送的小区就在大门的另一侧,就不敢直接过去,而是绕着小区转了一大圈,走了远路。回到站点,我也不敢进去,叫人出来先给我上上下下消杀了一遍。

后来见得多了,也便习惯了。有一次送前电联,对方说正在方舱呢,那头闹哄哄的,隐约听到有人喊了声 ” 杠 “,打麻将呢,我赶紧说那先不打扰了。

在送快递过程中,经常会遇到老人要我们帮忙送东西到其他小区,送菜送药的都有,每天都会遇到一两个。

我遇到过一个叔叔,60 多岁的样子,一直在门口张望,见我过去就问能不能顺道给送个东西。

他递过来一个塑料篮子,上面放着几棵菜,底下是一盒药,送到杨高中路。我一算,大概有八九公里,还不顺路,就打算婉拒。

老爷子估计看出我的为难,解释这是给八十多岁的老母亲送的,问了好几个跑腿的,都不给送。

说话间,他掏出一张 50 块钱的纸币就要给我。我说,东西我帮你送,钱肯定不能收。

离开时,我已经骑出去老远了,在转角处回头看到老爷子还站在那儿目送我。

04

半个月送了 3000 斤

大家都叫我大米姑娘

讲述人:李小雨

我是花木站唯一的女配送员,这半个月已经送了 3000 斤大米,我每天至少要送 200 件包裹,一次 200 斤打底,工作量比平时翻了一倍。

每次送货前,我都要尽可能往车上塞包裹,直到连车把上都挂满袋子,好不容易出来一趟,多送一件是一件。现在送货一打电话客户可激动了,他们没想到我们还能送货。

前几天我送快递的照片在网上火了,周围居民就都喊我 ” 大米姑娘 “。

现在每个小区的志愿者都认识我,远远见到我就喊 ” 大米姑娘 ” 来了,还要跟我合影。

连河南老家的亲戚都知道了这事儿,我跟孩子打电话时,她说妈妈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。我突然有一点小得意。

” 出名 ” 后,就有附近居民不断给我打电话,他们只是找我聊会儿天,问问外面的情况。

大家都封在家里,我们快递员现在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。有人问医院是不是真的都停诊了,有人问外滩晚上还亮灯吗,有人问网上传的那些事是不是都是真的。

有天晚上,一个阿姨突然问我,如果快递站关了,你们几个人能去哪里?我还真的没想过。

倒是另一位阿姨跟我说,如果没地方睡觉,她楼下有一个自行车库,可以遮风挡雨,还非要拿钥匙给我。

疫情挺让人感慨的。以前我们送货上门,人家只给你开个门缝,连个正脸都不给。

现在我们进不了小区门,见不着面,只能靠着电话沟通,反而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了。

现在每一次给顾客打电话通知送件,对方最后都会接上一句话,师傅谢谢您,注意安全,没有想到还能给我们送快递。

我们送快递这么多年,被这么频繁地感谢,还是第一次。我们也不是医护人员冲在最前线,只是为大家送个包裹,尽了一份力而已。

写在最后:

听完了这些快递员的讲述,外滩君深深感到了他们在这特殊时期的辛苦和不易。

更让我感动的是,他们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” 跑单 “,而是真正能急人所急,封控在家的人们有多焦虑,他们感同身受,并为此昼夜不停奔忙。

在这些平凡人的身上,闪烁着不平凡的光芒。感谢他们的努力付出。

文、编辑/外滩君

图片来自受访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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– THE END